古风(其一)
大雅久不作,吾衰竟谁陈?王风委蔓草,战国多荆榛。
龙虎相啖食,兵戈逮狂秦。正声何微茫,哀怨起骚人。
扬马激颓波,开流荡无垠。废兴虽万变,宪章亦已沦。
自从建安来,绮丽不足珍。圣代复元古,垂衣贵清真。
群才属休明,乘运共跃鳞。文质相炳焕,众星罗秋旻。
我志在删述,垂辉映千春。希圣如有立,绝笔于获麟。
【作者】
*李白(701—762),字太白,号青莲居士,唐绵州(今四川绵阳)彰明人,祖陇西成纪(今甘肃秦安)。玄宗开元十二年(724)出蜀漫游,先后隐居安陆(今属湖北)与徂徕山(在今山东)。天宝元年(742)奉诏入京,供奉翰林,后赐金还山。安史之乱中因从永王璘获罪,系身囹圄,一度流放。有《李翰林集》。
【赏析】
古风,即古体诗,与唐代兴盛的近体诗相对而言,不拘格律,以五言为主,美刺比兴,夹叙夹议,多为遣兴言志或感时咏史之作,有不少是联章体,如三国魏阮籍的《咏怀》八十二首,唐陈子昂的《感遇》三十八首等。李白的《古风》五十九首,也属咏怀感遇一类。南宋刘克庄《后村诗话》云:“太白《古风》,与陈子昂《感遇》之作,笔力相上下。”明胡震亨则认为:“太白《古风》,其篇富于子昂之《感遇》,俭于嗣宗之《咏怀》。”(《唐音癸签》)宋人还论及韦应物《拟古》,四者皆得《古诗十九首》遗意。而在我看来,李白《古风》一枝独秀,超越侪辈。它并不局限于个人之际遇,与一己之感怀,而是壮观宇宙,俯仰今古,指画时事,抉幽探微,奋如椽之大笔,扬黄钟之宏声,振聋发聩,惊世骇俗,为这一类诗体的集大成之作。
此诗原列第一,专家评说:“在这首诗里,李白以诗的语言勾勒了中国诗歌的发展轮廓,并给每一阶段的诗歌以正确的评价。它的重要意义还不在于这种以诗论诗的形式是创新的,前所未有的;重要的是他的诗总结了梁、陈以来诗坛的争论,为盛唐以后诗歌的发展建立了理论基础。”(乔象钟)诗中提到了“大雅”“王风”“扬马”“建安”“圣代”,一直从《诗经》说到“当前”。战国以来,诸侯蜂起,龙争虎斗,互相吞并,尚武非文,文学创作则如满地荆榛,像《诗经》一样真挚、淳朴的诗风,早已委之于蔓草荒烟,久已无人问津了,文坛上出现了“正声微茫”的局面。自秦,骚人则代之哀怨起;至汉,扬雄、司马相如创造了大赋,追求形式的铺陈排比、语言的绮靡华艳,在文坛上激起了一股“颓波”,并出现了一派“浩荡无垠”之势,做诗没有一定法度和准绳,如写宫掖体之风,一直波及唐代。
“自从建安来,绮丽不足珍”,李白在这里绝不是全盘否定建安以来的文学作品。“三曹七子”曾建起一座五言诗的桥梁,陶渊明、二谢(谢灵运、谢朓)、鲍照诸人的诗,李白则予以充分肯定。尤其是对谢朓,他曾以“蓬莱文章建安骨,中间小谢又清发”(《陪侍御叔华登楼歌》)大加称颂。由此可知,李白在批评“绮丽不足珍”的“建安以来”的诗风的同时,又充分肯定了初唐时陈子昂提出“建安风骨”的论断。李白否定的只是那些一味追求形式美的浮艳诗风。
唐玄宗前期,政治、经济、文化曾盛极一时,李白则以“垂衣而治”(《周易•系辞》:“黄帝、尧、舜,垂衣裳而天下治。实指道家的“无为而治”)来歌颂开元、天宝以来的清明(“属休明”)时代。当时人才辈出,如秋夜晴空万里,群星闪耀。从这几句描写中可知,李白实际上是希望群策群力,在诗坛形成一种规模、一种风气,并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时代的崭新的诗风。而李白也决心继承孔子“志在删述”的事业,为千秋万世树楷模,然后可以“绝笔”矣!
“我志在删述,垂辉映千春”,是李白继陈子昂之后再举诗歌革新大旗并寸诸实践的宣言。也许读者会发现这样一个问题:李白不是一再声明“一生欲报主,百代期荣亲”(《赠张相镐二首》其一)“宁知草间人,腰下有龙泉。浮云在一决,誓欲清幽燕”(《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》)吗?李白决心效管仲、张良,作一位改天换地的政治家。“羞作济南生,九十诵古文。”(《赠何七判官昌浩》)他瞧不起那些“白发死章句”(《嘲鲁儒》)的儒生。然而,这里他又提出“我志在删述,垂辉映千春”。政治上的抱负和文学上的雄心,谁是“熊掌”谁是“鱼”?按李白的一贯思想看,“报主”应是“熊掌”而“删述”则是“鱼”。但“二者不可得兼”,既然不能“舍鱼而求熊掌”,便只好“舍熊掌而求其次”了。历史最终证明:李白不是以政治家告终,而是以被历史认可的伟大诗人之名而彪炳后世。
“文章憎命达”(杜甫《天末怀李白》),这是被历史不断印证了的不变定律。“我志在删述,垂辉映千春。”李白的决心是下对了的。试问:身为九五之尊的唐玄宗与身为伟大诗人的李白比,谁最能“垂辉千春”?这应当是一个不言而喻的问题。
(丁稚鸿)
文章标题:古风(其一·大雅久不作,吾衰竟谁陈)-古诗译文赏析(李白)